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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西谛影评《你还活着》

一边做人一边做梦

当年看第一遍罗伊?安德森这部《你还活着》的之前,没有接收任何评介类的信息,所以一来上就有点不知所措,不断有怪模样的人物出场,不断有怪模样的场景出现。段落与段落之间有相关的,也有毫不相干的,说离奇也不离奇,说不离奇却十分怪异。画面一律是青灰色,节奏慢慢吞吞。我不知就里,很快如同刚开场时那位做噩梦梦见“轰炸机来袭”的老兄一个姿势,蜷曲在沙发上睡着了。

有些电影就是这样,让人摸不到头绪,但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你不甘心将它束之高阁。两三天后又忽然想起来,要看完它。《你还活着》的吸引力首先来自单一场景,色调、节奏、情绪、音乐,构成了强烈个人风格的组图。桌上小录音机里磁带发出微弱的声音,一个胖子和着嘶哑的音乐敲击大鼓;一个流浪汉拖着一条四脚朝天的流浪狗走过长街;一个瘦男人在最简易的跑步机上自顾自地狂奔;一个在车站排队买票的人不断在两个窗口间徘徊,却总是买不到票;还有一个女人在教堂逐一宽恕世上的罪人,牧师催促她说要关门了。——这样的场景大概有五十个,都挥发出一种生活的荒诞感,以及荒诞的美感。

这部电影里有几个自怨自艾的人,到处哀嚎着“没有人能了解我”。罗伊?安德森在片头引用歌德的话回答说:“知足吧,活着的人/在你那温暖舒适的床上/勒忒河的冰冷寒风/就要鞭打你奔逃的脚”。(好像某个网友译的,勒忒河是冥界的忘川之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可是行乐也未必皆乐。电影里有位阿伯,身上骑着一位胖大婶,正在行欢。阿伯不断念叨着基金怎么亏了,日子怎么难过,车子也要卖了。阿伯每凄凉地唠叨一句,大婶就发出一声快活的呻吟。人生怪诞莫过于此,悲惨和欢愉胶合在一起,在呆板的韵律里同时透出乏味与趣味。

罗伊?安德森1969年在瑞典电影学院毕业,次年拍了长片处女作即获成功;拍到第二部的时候,据说因为太冷酷、太黑色幽默了,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财政灾难”。于是拍了几十年的商业广告(见中文电影维基)。直到2000年,才拍了第三部《二楼传来的歌声》,获得电影界再度认可(我记得这个电影里有一个场景,数年不忘,是在一辆公车上,整车人和着背景音乐突然唱起“啊”来)。大概是拍熟了短片,他的这些小段落经营地得心应手,在当下世界影坛应该算是别具一格。这些小段落有的是现实,有的是梦,其实大多数你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最后,电影里的人物纷纷仰望天空,原来是开场那个“轰炸机来袭”的梦境成了现实。

罗伊?安德森会让人想起费里尼,色调黯淡的费里尼,以及费里尼的一本书名:《梦是唯一的现实》。

《你还活着》的所有场景都是搭建,墙壁大概是泡沫做的;玻璃窗外的高楼、街道与灯火,也实不过是平面假景,包括城市的鸟瞰图和轰炸机。电影里最虚构的场景,是一个叫安娜的女孩做的梦。这个并不幸福的女孩梦见和自己爱慕的一个贝斯手结婚,住在如火车般开动的楼房里。经过一处城镇时,窗外有无数的人们齐声问候他们,祝福他们美满。罗伊?安德森把这个梦幻一般的场景配上梦幻一般的音乐,连我这样快不会做梦的人都要感动得快哭了。

最后我瞥了一眼电影的介绍,有句话写得挺好,说“剥落的人生色调中,他们边做人边做梦。”——边做人边做梦,说的是戏中人,说的也是我们这些看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