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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西谛影评《醉乡民谣》:绞死在悲伤之夜的男人

醉乡民谣:失败者之歌

卫西谛

在《醉乡民谣》的结尾,落魄的民谣歌手勒维恩·戴维斯(Llewyn Davis)被人一拳击倒在格林威治村酒吧灰暗的后巷。那个叫鲍勃·迪伦的小子在酒吧里吹起口琴,开始唱《再见》(Farewell)。这是一个具有时代隐喻的结尾,暗示这位主人公成了一个过时的人。而这个结尾又把观众领回到开场——戴维斯在被请去后巷之前,在台上唱着《绞死我,啊,绞死我》(Hang Me, Oh Hang Me)。这样的结构,将戴维斯的命运封闭起来,最终使他的身影消失在下一个时代的晨曦来临前的夜色中。

如果说,勒维恩·戴维斯是一个失败者,那么《醉乡民谣》就是一曲“失败者之歌”,一个永远迷失在生活里的混蛋与孩子的故事;一个在随波逐流的浪潮里、不肯轻易低头的男人的故事。科恩兄弟作品的剧情一直有开阖的大气势,而这一部就是浅唱低吟,格外动人。

勒维恩·戴维斯的原型是民谣复兴歌手戴夫·范·容克(Dave Van Ronk, 1936-2002),他的回忆录《麦克道格街上的市长》(The Mayor of Macdougal Street: A Memoir)是本片的灵感来源,剧情中包括:范·容克早年曾经搭车到芝加哥为民谣大腕Albert Grossman试唱;以及范·容克差点考虑放弃音乐重新出海,只因弄丢了海员证而作罢。科恩兄弟非同一般的是,他们并不按常规去拍范·容克的传记片,而是糅杂了1960年代初纽约格林威治村民谣歌手的生活,重新塑造了一个大时代来临前夜挨了一记闷拳的人。

伊森和乔尔·科恩兄弟两说:电影的灵感就起源于他们想象范·容克在酒吧外面被暴打的一幕。他们觉得1961年很有意思,那是鲍勃·迪伦刚出道的时候,那个世界还没有被他创造或改造过。换而言之,还是一个混沌的世界,每个人既怀揣着对音乐的感情和梦想,又不得不去找钱生活下去。扮演戴维斯的奥斯卡·伊萨克说这位主人公“他所做的就是体验,每次都非常简单——你知道,‘我只需要一样东西,我需要钱,其他任何东西都不重要。’” 戴维斯最关心的是,今晚能睡在谁家的沙发上。

科恩兄弟的叙事既流畅生动,又如面纱缓缓被撩起,就像勒维恩·戴维斯的前搭档米克的自杀,带给他的沉重打击,在几次事件和对话中逐渐揭示。命运对他并不友善,他对命运也并不友善,四处借钱,睡别人沙发的时候也睡别人老婆。但他又努力保持着真诚——在那位大牌经纪人问他要不要“剪了山羊胡,站在舞台暗处,试试给别人和声”,他淡淡得说“不”。有时,他就像被科恩兄弟塞进电影里的那几只猫,渴望着自由,在世面上乱窜,有时被人遗弃、有时遍体鳞伤。其中一只猫叫尤利西斯。

而这曲“失败者之歌”里,最动人的之处,在戴维斯风雪之夜在高速上开着车,从纽约奔赴芝加哥,半途中车灯扫过一个叫克洛伦的小镇的路牌——在之前不久,戴维斯才知道自己在世上还有一个孩子,被他搞大肚子的那个女孩在两年前并没有如约去堕胎,而是回到了这个小镇故乡生了下来——摄影机变成戴维斯的视角,远远得望着那个镇子灯火闪烁。科恩兄弟真正令人着迷之处就在于这样的镜头,那个镜头就像一个被命运和自己捉弄的男人的眼神,一瞥之间,就像从胸口涌出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