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爱人》：步步惊心的“寻宝游戏”

　　 文.沙丹

　　大卫.芬奇的新作《消失的爱人》是一部让人看完之后心情矛盾的影片。一方面，它是如此的扣人心弦，以至于你可以在2个半小时的时长内目不转睛地投入到影片设定的神秘叙事中；另一方面，当你明白这是一部讲述夫妻间相互控制，充满了心计、表演、欺骗、危险而且这种让人崩溃的夫妻生活还将继续无限期延续下去的时候，你又是何等地内心充满焦虑！它可不是一部温情脉脉的、找寻失散亲人的苦情戏码，而是一部让人欲罢不能又三观尽毁的“视觉毒药”。

　　忠告诸位，如果你和我一样婚姻状态健康、家庭和睦，又抑或压根儿还没步入婚姻的神圣殿堂，那还是最好少碰这部电影为妙。这自然是句玩笑话，不过介于影片对于传统价值观的颠覆，《消失的爱人》在今年奥斯卡这一向来代表“老白男”（老年白人男性）保守口味的重要评比中，完全意料之中的全军覆没。在好莱坞的古典类型中，两性间的冲突往往发生在代际间（比如尼古拉斯雷的《无因的反叛》），抑或是黑色电影类型中“蛇蝎美女”（femme fatale）强势介入到基本家庭中，但无一例外，要么最后是叛逆少年回归家庭，要么是代表着女权色彩的蛇蝎美女身败名裂，而极少出现基本家庭中夫妻之间的决裂撕扯，而这就是美国的“价值正确”。

　　因此，当大卫.芬奇试图去挑战这一传统的既定框架时，被体制内的学院排斥是可以想象的。我们可以发现，不光是大卫.芬奇，抑或是克里斯托弗.诺兰、昆汀.塔伦蒂诺这类颇有个性和作者思维的大导，可以拍出极为卖座的电影，但都不是奥斯卡的常客。他们依托于大制片厂，却不依附于大制片厂，卖艺而不卖身，因而像《被解救的姜戈》、《黑暗骑士》、《消失的爱人》这类影片，虽有明确的类型指向，却都带有反传统的特质（比如蝙蝠侠这种行走在法律和道德边缘的、见不得光的灰色英雄形象），因而和奥斯卡中的主导性大奖无缘。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天妒英才？不过，另一边厢，这类导演又往往拥有巨量的铁杆粉丝。像大卫.芬奇的《七宗罪》、《搏击俱乐部》都已经被捧为神乎其神的天才之作，《消失的爱人》“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以6000万美金投资在全球卷走3.6亿美金票房（截止到2014年年末），并已攀升到著名电影网站IMDB权威榜单 TOP250的第145位。

　　《消失的爱人》给人留下最大的印象，是影片卓越且复杂的电影语言和导演技法。这是一位成熟的世界级大导所最令人信服的地方。影片开始，交代了尼克（本.阿弗莱克）和艾米（裴淳华）在结婚五周年的这天，曾身为知名作家的艾米突然失踪，由此尼克搭上了杀妻的嫌疑，被媒体追逐，开始了一段狼狈不堪的遭遇。影片的核心叙事是经由“寻宝游戏”进行的，正是这种猜谜、解谜的过程构成了影片前半段的主要叙事动力。而其实，大卫.芬奇在交代这一对冤家夫妻初次见面、相恋的过程，同样也是通过猜谜。只不过，那时候是男性居于主动的操控地位，女性臣服于男性；然而随着时间的发展，男女之间的关系开始逐渐倒转，妻子开始了引导、操控丈夫，甚至代表法律的联邦警察也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因此，《消失的爱人》在类型设置方面，最突出之处，是采用复杂的双向结构，借由两个视点交叉构成叙事主体。这种双方模式，在过去少数一些商业片和艺术片中取得过成功，比如“双向卧底”的《无间道》、“双向复仇”的《老男孩》、“双向催眠”的《催眠大师》，这种模式往往可以打破类型的套路，让电影展现出新意。《消失的爱人》亦是如此，影片讲得是夫妻间相互操控的步步惊情，而配合叙事的是更为卓越的艺术技法。譬如开头影片以男性画外音开始，继而伴随着女性记述日记的过程，女性独白响起，两个视点以插叙的形式把夫妻间从甜蜜到出现裂痕的过程层层剥开，从容不迫，节奏极其漂亮。

　　而让人叫绝的一笔，片中的呼应和反讽。尼克和艾米结婚五年在西方被称为“木婚”，而“寻宝游戏”也逐步将尼克和警察导向一处木屋，而木屋中又摆着一只装着木偶的盒子，这就是对于“木”的呼应。盒子中这种被称为潘趣和朱迪的木偶，是全片的一处重要隐喻：潘趣和朱迪源自于英国的一则木偶剧故事，迄今整整有350年的历史。在《消失的爱人》中，如妹妹和尼克的对话中所言，潘趣杀了朱迪及孩子。这一行径和当时尼克的处境极为相似，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是杀妻的最大嫌疑，连尼克自己都喃喃自语“看来我就是潘趣喽”。但实际上，在木偶剧中潘趣被捕后“舌战群儒”，试图逃脱法律的制裁；而在《消失的爱人》中，此时还蒙在鼓里的尼克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子未来将杀死另一位男士，并以巧言舌辩逃脱法律的制裁。通篇看下来，不是潘趣杀了朱迪，而是朱迪杀了（另一位）潘趣，这是何等的绝妙讽刺！

　　不光如此，大卫.芬奇在片中用相当篇幅指涉了社交媒体对生活的野蛮介入，这让人也不禁想到几部相似主题的作品：中村义洋《白雪公主杀人事件》以及陈凯歌的《搜索》。这些无孔不入的社交媒体，往往截取一个断片（比如尼克在寻妻海报前的微笑）来大肆炒作吸引眼球，而罔顾真实。因此，它们其实也是艾米杀人的幕后推手之一。当艾米满身鲜血回到家，尼克将她拥入怀中，这一幕的构图恰恰戏仿了《乱世佳人》中斯嘉丽和白瑞德的经典海报镜头。只是，这会儿各自心怀鬼胎的夫妻还有什么真正的情份可言呢？

　　当然，客观说《消失的爱人》也并非完美无缺。一来，影片在悬念方面“解扣”解得过早。罗杰.伊伯特曾经抱怨过，说那些沉迷于《搏击俱乐部》的现代青年，往往不再能耐得性子，等待影片漫长的“叙事弧”，因此《第三人》和《迷魂记》这类“缓慢解谜”的电影如今不再复现。《消失的爱人》中，“寻宝游戏”实际在中段便以解开，由此失散了部分悬念和剧力，由此只能依靠高潮部分的杀人惊悚来重新提振观众。不过，惊悚是惊悚了，满床的鲜血结合充满张力的配乐也确实夺人魂魄。不过，说到底，我还是有点不明白，到底是多少仇、多少怨，能让一派淑女范儿的艾米大开杀戒？激情犯罪？不是。挑战法律？好像也不对。思来想去，只能用纯粹报复男性、继而借由舆论重返主流的野心来解释了。如此险恶缜密的设计，我真心希望永远只存在于虚构的小说和电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