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年4月23日（周日）

　　主题：从灵感到电影的距离

　　主讲嘉宾：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德国导演、编剧

　　多纳斯马尔克电影大师班活动现场

　　主持人：今天的大师班我们非常荣幸的邀请到了来自德国的著名导演、编剧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主讲。多纳斯马尔克导演也是北影节的老朋友了，早在2016年他就担任过第六届北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天坛奖评委，这次回到北影节，他将为大家分享他的创作秘诀，讲述从点滴灵感到长片电影之间的距离。

　　多纳斯马尔克：大家好，主持人好！我想在座的各位大部分已经是导演，或者希望成为一名导演，可以说和我都是同事。同事之间真诚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也会非常开诚布公地跟大家聊一下我是如何取得成功的。

　　导演是什么？导演做什么？有的时候对于一些不了解我们工作的人，这个问题是很难解释的。他们可能会问我，你自己写剧本吗？我说不一定。他们也会问你是不是组织整个电影拍摄？我可能会说这是制片人的工作。也有人问我你是用摄像机拍摄的吗？我告诉他不是，这是摄影导演的工作。也有人问我你是不是要告诉演员做什么？我会告诉他们演员都很聪明，他们大部分时候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影片拍摄现场有很多聪明的人，作为导演，你可能并不是最聪明的人。你画的图可能不如设计师画的好，技术方面还不如摄影师了解的多，哪怕电影主题方面——对于我而言经常是历史方面的主题，在现场的历史专家比我了解的东西还要多。

　　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那么为什么你觉得现场几百上千的工作人员都应当按照你说的做呢？这时可能需要一种“幻想”出来的自信说服自己，我觉得这可以是一种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是作为导演一定要有的，如果没有的话你是没有办法做导演的。

　　对于我而言，在剧本方面刚刚有了一个想法的瞬间是非常重要的，就是这样非常小的一件事情促使你去写了这个剧本，或者让你认真听完一个故事，然后你希望想把生命当中的几年奉献到拍摄这部电影当中。

　　大家总是说，一个电影的主题必须是你感兴趣的、喜欢的东西，它一定要和你的生活经验有关，但是我觉得不一定都是这样。我对于机械手表非常感兴趣，并不意味着我就要拍一个跟机械手表主题相关的电影，我自己的人生故事也不一定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电影。

　　你需要寻找到一个转换，我可以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安东尼·明格拉，电影《天才雷普利》的导演。安东尼是意大利移民后代，移民到了英格兰怀特岛，他爸爸在当地有一个冰淇淋商店。夏天怀特岛是非常受英国上层阶级欢迎的度假娱乐圣地。他感受到，如果想成为这样的人，他需要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么安东尼可以利用什么呢？当他得到小说的时候，他觉得可以将其改编成电影。这本小说曾经被翻拍过，而且非常有名，但由于他的感触比较深，所以决定重新拍一部。安东尼每次做决定时就回到这种最初的感受、最原始的想法，所以如果你记住关于这个故事最初的灵感火花，那么你就不会在电影中犯错。

　　我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希望你们也有足够的勇气相信自己，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你就必须相信它。

　　

　　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还有另外一种想法也是我认为非常有用的。作为导演，我们的工作基本是“行走的侦探”，我经常会非常仔细地观察这些场景。我想看一下是否会存在着演员说出来的任何“谎言”，我就像是一个“谎言”的探测器一样，看它们是否足够真实。如果确实有“谎言”存在，在他们台词中感觉不够真实的话，我就会喊停，然后走近这个演员。

　　我告诉他们哪里存在不够真实的情况，通常我根本不需要把话说完，因为演员非常清楚我的意思，他们也感受到了这种不真实感。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也许在第三次拍的时候，那我就会开始想：好吧，也许是我写剧本的时候就出现问题了，这个“谎言”不存在于表演上，而是存在于剧本上。我会尝试把台词修改一下，把“谎言”去掉。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二点：你必须要培养一种技能，那就是检测“谎言”，你必须要认识到这个台词是否在说真话。

　　另外，对于年轻导演来说非常致命的是，他们相信要完全尊重自己的第一个想法、第一个念头，或者说他们希望自己非常有权威。但是你不要害怕丧失权威，不要害怕改变，不要害怕别人觉得你的领导力不足。

　　导演这个工种不一样。你需要修改，给他们提供相应的指导，要确保不会因为你的想法毁掉了这个电影。很多时候你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人们按照你说的做，光线也是调好的，演员也是按你说的方式表演的，你和你最初想法做了一个比对，你发现好像效果不太好，和你想要的不一样，和你最初的影调不符合。

　　我想告诉大家有非常多的人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准备之后，他们可能还是很难把一切都做到最佳的完美状态，有些事情永远没法定下来。所以，非常重要的是承认自己的“错误”，通常你承认什么错了，你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了，所以不要羞于启齿，去承认它，不要害怕去改变你的想法，即便和你之前说的完全是南辕北辙。

　　我知道有很多演员在拍摄的时候大家都会说很好，但是对我来言我不需要夸奖演员，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工作之后，如果我说没有问题，咱们去下一个场景，其实这就是最好的褒奖了，因为对于演员而言这句话意味着这个场景拍摄当中没有任何让我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多纳斯马尔克电影大师班活动现场

　　同时，机位的设置以及后期剪辑也是非常重要的。

　　一位非常厉害的剪辑师写了一本书叫做《眨眼之间》，他提出了一个很棒的理论。他问，对于还未剪辑的电影，我们是否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持续流动的动作，每三秒做一次剪辑，然后再换一下机位，我们可不可以不这样做？作者说生活中每三秒有一个停顿，它就是眨眼。我们每一次眨眼，再把眼睛睁开，差不多就是三秒的时间。闭眼的过程中会有片刻看不到事物，我们的大脑会把上一秒看到的场景和下一秒看到的连接在一起。

　　这就是我们在拍摄电影过程当中所做的事情，也是我们在电影当中做的剪切工作。

　　很有趣的是，最流畅的电影，实际上的节奏也是每三秒断一下。它和我们眨眼的节奏是类似的。所以每分钟可能有20个镜头，一个90分钟的电影基本上有1800个镜头。通常，如果你有一个很好的主创团队，那么每天可以拍30-60个这样的镜头，你大概需要60-90个拍摄日来拍完一部电影。

　　年轻的导演在拍摄的时候通常会担心不知道把摄像机放在哪，以及一系列的镜头是不是足够具有原创性。实际上，这不是大家应当担心的事情。我觉得大家只是需要问一下自己，对于我而言，如果现在可以预测未来，那么最好的位置是哪里，然后再把摄像机放在这个位置上。

　　有些时候我们可能需要把摄像机放在架子上，或者是放在无人机上向下拍摄，但是更多时候我们只需要做很简单的事情就可以。我们不需要想的这么复杂，很多时候我们只需要简单地问一下，如果自己置身于这个场景当中，哪个地方是能够看到所有我想要看到的有趣的地方。

　　接下来说一下，我们作为导演不要过度指导演员。对于很多初次做导演的人他们可能会担心失败，就是因为他们导演的工作做得太多。比如好像这个时刻演员需要非常悲伤，他们看了一下镜头觉得演员不够悲伤，但是很多时候悲伤不是可见的，不要逼着演员表达更多情绪。

　　

　　多纳斯马尔克电影大师班活动现场

　　之前北影节开幕式展映了一些短片，这些短片是来自于陈凯歌导演的电影《志愿军：雄兵出击》。从这几个非常短的视频当中，可以看到他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大师。他的电影有着非常好的音效和非常宏大的场面、摄影，除了这些以外，我们可以看到演员没有过度表演。我们可以看到当这些人在特殊以及极端的环境当中，他们在冒着生命危险作战的时候，保留着一种非常安静的自尊。

　　

　　多纳斯马尔克在第十三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红毯

　　有一个女性电影实验者做了这样一个实验。她把同一件事情做不同的剪辑。根据不同的剪辑，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她把这样一个镜头剪辑放在监狱铁门后面，然后问别人，这个人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是不是不开心，以及从影像当中能不能看出监狱里面生活环境有多么糟糕。然后，她把同样的镜头放在蛋糕旁边，再问别人，你觉得能不能展示出这个人很饿？所以，我们对于镜头的理解和反应完全取决于环境。

　　如果你要做一名导演，你的第一部片子可能不会拿到非常棒的剧本，不像陆川导演或者张艺谋导演那样。如果想要拿到一个很棒的剧本，通常你需要自己写才行。我觉得每一个导演都可以学点编剧，因为这些技巧是相通的。

　　首先，你需要了解结构。我知道有这几本书，如果你脑子里面已经有剧本并想要把它写下来，你一定要买我说的这些书，然后在这些书空白的地方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一定要逼自己这样做，这样可以帮助你成为一个更好的编剧。

　　第一本叫做《悉德·菲尔德经典剧作教程》，非常有用，可以帮助你避免犯一些错误。它能够告诉我们一部电影到底有多少幕，长度应该有多长，更长更短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以及整个电影架构。

　　我还推荐大家精读《编剧备忘录》，沃格勒写的。作者取电影中的经典，分析它们之间的共性。他会描述第一次拍电影的人，他电影中缺乏的要素，展示了怎么把主情节和次情节进行整合。

　　我就说这两本书，大家可以读一下。当然还有一些观点我可以总结一下。比如，很多年轻电影人在做第一部电影时会出的错是，好电影的主角需要不断克服困难，但如果我们的主角先克服一个小困难，然后克服一个大一点的困难，然后又克服一个更大的困难，突然之间又克服一个小困难，那这个电影可能不太好。很多时候，困难应该是是一个接一个，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厉害。我们需要注意，如果我们的主角需要克服的困难，这些困难应该越来越难，不断让主角成长。

　　

　　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另外，结尾也非常重要。如果我没有想明白一个非常好的结尾，我是不会开始动笔的。结尾需要让所有电影当中的元素以一种意外、出人意料的方式整合到一起，比如说《教父》这部电影，里面有阿尔·帕西诺，他扮演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的父亲是一个黑手党，所有人都很害怕他的父亲。阿尔·帕西诺说我不会像他那样，但是在整个电影架构的最后，那个一开始充满同情心的小男孩，杀死了自己父亲的敌人，他成为了自己不想成为的一个人，这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结尾。在叙事以及视觉方面通过这样的呈现，是让大家意料不到的。

　　另外，拍电影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台词对话。很多人说电影是一种视觉艺术，台词不重要。但我认为对话是非常重要的。我去电影学院学习的时候，我们的教授说，我会教给大家怎么写非常好的台词。

　　他跟我们说接下来这一周所有的人都带一个隐形麦克风在自己身上，大家需要在这一周里面，无论在家里、学校、酒吧还是在健身房，录下所有的对话，晚上回家的时候把这些录音转换成文字，打到你的电脑里面，然后根据这些转成文字的对话，大家就会知道自然的对话是什么样的。

　　

　　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尔克

　　最后一点想法是，我希望大家能够发出你们的声音。作为导演能够把幸福、和谐以及光芒带进这个世界。去扮演一个负面的角色是非常简单的，有非常多的方式不被别人喜欢、讨厌，但是想要被人喜欢是很难的，作为导演也是一样的道理。想要拍出一个充满希望的、良善的、积极的电影是非常难的，我也希望大家能够选择那条艰难的道路。谢谢！

　　观众提问：导演您好，非常感谢您精彩的演讲！我想问导演，拍摄短片和拍摄长片在您看来有什么不同？另外是同样作为一个青年电影人，在学校拍摄一些学生短片作品的时候怎样可以拍的更好？

　　多纳斯马尔克：谢谢你的问题，这是非常好的问题。我好像在短片上多花了十多年时间，我觉得可能在短片上时间花得有点多了。我认为短片是有用的，它能够帮助你去发现一些基本的问题。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还记得在我第一部短片中有一个非常棒的想法，我作为导演选择了我的一位朋友我读了一段台词，我觉得台词非常差，好像类似于：“差不多得了，我们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的台词，语气就和我刚才说的差不多，这句话听起来太奇怪了。这就是短片中可以汲取的教训。

　　我觉得去拍摄一个伟大的短片是很艰难的，更重要的是你要犯错，你就勇往直前犯错吧。我给大家的建议，对于拍短片就是尽可能精简，如果没有对话最好，是最成功的，尽可能让它更短，极简主义，甚至4分钟就够了。

　　如果你有一天能够拍长片了，如果你觉得你已经理解了表演的基本面了，导演的基本面了，那么就勇于迎接拍长片。在我那个时候还不一样的，当时拍片成本非常高，我们根本没有敢想就直接拍长片，我见了很多年轻人，他们也在拍摄长片，他们是有自己的设备的。但是对于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才会选择拍短片，你可以周末找你的朋友一起，然后直接就每个周末都拍一部分，然后花一年时间就拍完了，只要你能够开始接近拍长片的水平那么就迎接它，真正的故事叙述是不一样的，这就好像是写短片故事和写笑话一样，他们两者也是不一样的，短片就像写一则笑话。如果说你是一个非常好的笑话作者，不代表你是一个好的小说家，所以他们是有些不同的。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还是鼓励你如果有机会的话直接去拍长片。

　　观众提问：导演您好，刚才您提到了说年轻导演在片上要勇于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时候您怎么确定您的直觉是真正的直觉，而不是在片场的焦虑、紧张产生的负面情绪呢？

　　多纳斯马尔克：这个问题问的很好。在选主题的时候，它一定要让你能够感觉到兴奋，它一定要让你想要和别人分享或者很感动你，就感觉你跟别人讲这个事情的时候你都要哭出来了。因为可能一年之后这样的感觉就没有了，就会感觉非常累，非常无聊，但是这个过程中需要不断提醒自己最初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如果你不断提醒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愿意在这个剧本上花这么长时间，这个时候如果你能够回忆起这样一种感觉，你就会记得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当我们在拍摄的时候，我们这样的现场就像是你自己的婚礼一样，你一定要所有的东西都是你想要的，如果你身边有什么东西让你不舒服，我们就应该去掉它。

　　如果说你在拍摄的时候感觉到非常紧张，这就代表着现场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每个导演某一刻都有这样的情况，比如上一部《无主之作》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天我去到了现场，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场景，我突然觉得不行，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感觉。这时候要先退出来一下，我之前拍摄过无数个更加复杂的场景，更差的能差到哪去？所以我觉得肯定有这样疑惑的时刻，但是如果你真的感觉到非常焦虑，这就证明你所要展示的场景并不是真实的现实。

　　我们就是要在剧组当中做真实的自己。比如有一次我们剧组在讨论，当时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动作序列，我们的老板就说你们要怎么拍，我说不知道，我想要和大家头脑风暴一下，这样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当我组建自己团队的时候，我只选择我自己认可的人。所以如果说你觉得紧张的话，把自己的团队召集起来，你完全可以这样做。我拍摄的时候会先做一些准备，我周一早上和所有部门主管坐下来确认一下，我让我所有部门主管告诉我他们非常担心焦虑的事情是什么，大部分他们自己的问题都不会影响到别人，但是这就是一个集思广益的过程，可能录音师会说我需要这个才能收音更好，可能摄影师会说我们可以去掉一些金属的表面，或者说我们美术说我们不能拍到房顶，或者我们要在这儿铺点地毯，我们服装设计师说非常担心这个场景里面要穿的服装。他们可以这样做，你也可以，所以你一定不要为任何事情担心

　　主持人：感谢导演的回答也感谢观众的提问。最后我们想请问多纳斯马尔克导演，您对中国青年导演有什么样的寄语、期待？对北京国际电影节又有怎样的祝福呢？

　　多纳斯马尔克：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来参加北京国际电影节了，我觉得这是非常棒的一件事情，尤其中国政府是大力支持电影行业的。我觉得中国政府这样大规模的支持是非常棒的，你甚至可以说中国是世界电影的天堂，它就好像是我们的京剧或者是其他的艺术形式一样，中国的文化艺术在世界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这里会是电影的未来，我也觉得在座各位有非常多的机会。我看到在中国已经产出了非常多的杰作，而且我觉得中国电影在世界影坛也有着很好的成绩，我也相信在座各位就是电影的未来。

　　

　　多纳斯马尔克电影大师班活动现场